一场寒食宴颇为圆满——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回到凤仪宫,皇后脸上的笑容简直是压都压不住,她倒不只是高兴安郡王府里多了个侧妃,而是因为皇帝最终也没能帮上蒋氏的忙,阻止这件事。

皇后身边的心腹宫人见她满面笑容,也凑趣地道:“这回,安郡王妃的日子怕要不自在了。”

皇后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是啊。瞧她开始时那副样子,我还当她能硬到底呢。”

“太后娘娘话都撂下了,哪里是她能拒绝的呢。”宫人笑道,“太后娘娘可是安郡王的嫡母。”

“我还当皇上会给她撑腰呢。”皇后这一天下来也觉得累了,舒服地往后靠了靠,心情极好地说。她最高兴的就是这个啊。

心腹宫人有些犹豫。皇后对安郡王妃看不顺眼没什么,一个郡王妃罢了,就算皇后明摆着要欺侮她一下,又能怎样呢?可是皇帝就不同了,纵然皇后贵为中宫,也是因为她是皇帝的正妻。可以说,皇后一身的尊荣都是因皇帝而来,如果说做皇后还要讨好什么人,除了太后那就只有皇帝了,甚至皇帝还应该排在太后之前。

然而皇后现在跟皇帝的关系……老实说就是心腹宫人,也常常觉得皇后实在是弄错了什么,无论怎么嫉恨那些得宠或有孕的嫔妃,这份儿嫉妒都不该用在皇帝身上。譬如说今日之事,立了崔氏为侧妃,不单安郡王妃不快,皇帝也不快,皇后对安郡王妃幸灾乐祸没什么,可对皇帝也……这就大大的不对劲了啊。

然而心腹宫人这些话只能在肚里想想,却不好说出口来。这些年皇后越来越偏执,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别人的话是万万听不进去的。

“还是母后的主意好。”皇后长长吁了口气,“如此一来,我看蒋氏可还有空闲勾引皇上没有。去,找一副上好的头面来,对了,要镶红宝的,颜色要正,给崔氏做添妆。”

正室才能用大红,皇后偏要捡镶红宝石的头面给崔氏做添妆,其中用意昭然。心腹宫人只得答应着,顺势又轻轻劝了一句:“太后娘娘总有法子的,娘娘不如,有事还是多请教太后娘娘……”皇后跟太后离心,她们这些从于家带进宫的婢仆也为难啊。

皇后随意地应了一句,又评点起崔幼婉来:“崔家说是什么书香门第,其实依我看也就是那副样子,连娶荒亲都答应了。还有,父亲未过头七,女儿进宫就用脂粉,啧——”

心腹宫人暗暗叹气。皇后总是这般,要用着人家,却又打心眼里看不起。自然,崔家如此做法也不免要被人诟病,尤其是崔家姑娘,瞧着并无戚容,倒是巴不得能进安郡王府似的,这举动也委实有些不妥。不过说到脂粉……

“奴婢瞧着,崔二姑娘脸上似乎有道伤痕,是用脂粉遮了遮。大约是怕御前失仪?”毕竟是热孝之中,就算用脂粉也不敢太多,所以只是薄薄上了一层,底下的痕迹若是细看还能隐约看见一点。

皇后根本没注意这个,只看出崔幼婉用了脂粉,闻言不由一怔:“脸上有伤痕?”这可不大成啊,本来她生得就不如蒋氏,若是脸上有伤疤,只怕就更争不得宠了,“去,将本宫以前用的那玉容膏捡些赏她。出了七七就是她的好日子,这伤可要养好了。”

此刻,崔氏母女已经在回家的马车上了。一直在宫外等候的大丫鬟石青用早备下的温水浸湿了软帕,递给崔幼婉:“姑娘把脸上的脂粉去了吧。”那日翻车留下的伤痕虽然已经收口,却还没有消去,按太医的说法,这时候是不该用脂粉的,然而总不能顶着条横了半张脸的伤口入宫,御前失仪是其一,更要紧的是,若是太后看她脸面带伤,不打算再用她了怎么办?

幸好没发生这种事。可是现在崔幼婉连自己脸上的伤都有些顾不得了,连帕子都不接,只急问崔夫人:“娘,你说安郡王妃可是知道了什么?”

崔夫人心里也揪着呢,连今日寒食宴上吃了些什么都不知道:“瞧着那意思,仿佛真是知道的……”

“她怎么会知道呢?”这完全不可能啊,“莫不是——在诈我们?”

崔夫人摇摇头:“她说了两次,不像在诈……再说,若不是知道点什么,又如何会诈我们呢?”一般人都以为崔秀婉是真的死了,谁会拿个死人出来诈人呢?只有知道点内情,或者至少是疑心这个死人并没有死的人,才会提起此事。

“那可怎么办?”崔幼婉觉得手脚都有些凉了,“若是她捅出来……”那可是欺君之罪!

崔夫人回想着桃华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及在太后面前的应承,喃喃地道:“她,她是叫我们家去拒绝太后娘娘啊……”蒋氏当时说的是“只要崔家愿意”她自然愿意,那么,如果崔家不愿意呢?

“这不行!”崔幼婉惊跳起来,“娘,这不行!”

让崔家去拒绝太后?这怎么可以!如果这次拒绝了太后,她就永远没有了机会再进安郡王府,甚至连个好一点的人家恐怕都嫁不成了。

崔夫人当然也不愿意啊。崔家现在就指望着得了太后青眼,将来于家能对崔敬兄弟照顾一二,如果他们真的拒绝了太后,别说这些好处都没有,还会被太后记恨,那就什么都完了!

“可,若是他们真知道了……”崔夫人只觉得后背上冷汗直流。安郡王妃彼时只是个医家女,她没有那么手眼通天,绝对不可能知道崔秀婉未死。那么,知道这件事的是——安郡王?

“不,不可能的!”崔幼婉眼睛也发起直来,“若是郡王爷早知道了,为何……”为何当时不说出来,还要给崔秀婉守一年呢?要知道他当时已经年逾弱冠,早就该成亲了,空等一年又是为什么?

“是,你说的也有道理……”崔夫人自己也没了主意,“可若是郡王爷不知道,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崔幼婉跺了跺脚:“娘,现在不管她是怎么知道的,要紧的是,眼下该如何是好!”

崔夫人两边太阳穴崩崩乱跳,疼得仿佛有锥子在扎一般:“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对了,回去就把你姐姐送走!”这添乱的丫头,为何要此时跑回京城来呢?

“娘,若是他们知道了,把姐姐送到哪里去?若是被他们把人劫了去,又该怎么办?”

想到安郡王手里握着个已经办过丧事的前准郡王妃,崔夫人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若是把人留在家里,到时候不更是会被人发现吗?

崔幼婉抿紧了嘴唇。这个姐姐总是做些糊涂事,当初她说走就走,搞得一家人猝不及防,最终也没能把原来的婚事延续下去,现在她又说来就来,偏偏还是在这个时候,又要搞得她功败垂成吗?

崔氏母女跟后头有狗追着似的回了家,直到看着崔府大门关闭,后头跟随的侍卫才返回郡王府去报信了。

“原来太后打的是这个主意。”沈数当然也跟着桃华从皇庄回了京城,“说得倒是冠冕堂皇,真是关切我呢。找这么个女子来咱们府里,单是冲着你没救活她父亲,以后咱们就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桃华原本是想回来冲沈数发个小脾气的,毕竟这可是给他立侧妃!然而现在听见沈数一口一个“咱们”,这气也不知怎么的就全消了:“可惜了。太后也算是精挑细选了——虽说是侧妃,可父亲是为国捐躯的烈士,我若是薄待了她一点儿,怕不背后被人戳脊梁骨?只可惜,太后大约是不知道崔秀婉还活着呢。”

“太后素来思虑周全。”沈数嗤笑了一声,双手枕在脑后,“依你看,崔家会不会知难而退?”

“这可不好说……”桃华微微皱眉,“我瞧着崔二姑娘,对你好像死心塌地的。”

沈数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坐起身搂住她的腰:“恼了?”

桃华翻他一个白眼:“我现在可算明白了,当初我去给她姐姐诊治,她为何总是对我冷嘲热讽的看不顺眼,八成就是因为那时我家还给你置办着军中所需的药草呢。”说起来也真是惊人,崔幼婉那个时候才多大啊,难道就对沈数用心了?那时候崔秀婉还在呢,沈数可是她的姐夫呀!

沈数笑不可抑,搂了桃华的腰往床上一倒:“哪里就至于了。多半是为她姐姐。”

桃华撇撇嘴。女人的直觉在某些时候虽无道理却偏偏十分之准确,桃华就觉得崔幼婉根本不是为了崔秀婉,而且她还不得不小人之心一下:“当初崔秀婉私奔,不会是被她煽动的吧?”

沈数对崔家姐妹之间的纠纷不感兴趣:“管她们呢。倒是这会儿,是不是着个人往崔家递个话?别看他们慌慌张张的,若是不再压一压,崔家未必就敢拒绝太后。”只能让她们认清形势,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桃华皱皱眉:“但崔秀婉现在在哪儿?”

这真是个问题。就算知道崔秀婉还活着,没有实证崔家也未必认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