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这个指令简直太疯狂了。打胎该用打胎药,但是现在秋凉殿里哪能找到这东西?所以皇后所说的打胎,那就真的是“打”胎了,那手段将是极其残忍而血腥的,就连这些宫人,手上不是没有沾过血,也被皇后的这个命令惊住了。

“你们谁敢!”桃华心里也是猛地一抽,但她出来之前就已经料想过皇后的反应,所以虽然确实也没想到皇后会如此疯狂,但也不是全无准备,“我是郡王妃,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的脑袋都要搬家!还有陆修仪,她为皇上生了皇子,谁敢碰她,也只有一个死!”

皇后嗤笑:“你还当皇上能给你们作主不成?还是指望着沈数能登基?”

桃华同样报以嗤笑:“除非你于家敢现在弑君,否则只要皇上活着,他拿你或者没办法,要治死这几个奴婢,还是做得到的。”

这下几个宫人都迟疑了。她们大约也知道于家是想做什么,一旦成功,天下尽在掌握。可是于家究竟敢不敢直接把皇帝杀了呢?如果皇帝不死,天下固然不是他的了,可是他做了太上皇,想要打死几个奴婢还是可以的,到时候,皇后会护着她们么?

这可未必呢。即使今日来的这些人都是忠于皇后的,也知道这个答案并不肯定。皇后对奴婢的性命素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更何况如今她脾气越来越乖戾,越来越难以琢磨,谁敢说将来皇帝秋后算起账来,皇后还会管她们?

这么想着,夹着桃华的两个宫人都没有动手。桃华轻蔑地笑了一声,对着皇后昂起头:“皇后娘娘,你怎么只敢叫她们动手呢?莫不是你自己也知道,若是你敢对我动手,将来皇上饶不了你!”

皇后只觉得一股子热血直往脸上冲:“你这贱人!死到临头还敢拿皇上出来压本宫——”她愤怒得无以复加,眼里里只剩下了桃华高高凸出的肚子,竟然一步就冲上来,抬脚就去踢:“本宫让你怀!”

四周的宫人都在犹豫,连皇后的心腹宫人都没想到皇后会自己上去动手,才慢了那么一步,皇后已经扑到桃华眼前了。

桃华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虽然已经身怀六甲,可她动作还算灵活,往旁边一侧身,借着皇后往前一踉跄的机会,双手既快且准地用力在皇后颈后一捏,皇后翻了个白眼,人就软了下去。而薄荷抽出发髻上的簪子,蹲身就抵在皇后的太阳穴上:“都别动,不然我这就捅进去!”

谁也没想到安郡王妃挺着个肚子还能放倒皇后,几个宫人全都呆了。方才夹住桃华的两个宫人,在皇后扑过来的时候曾经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现在才发现自己闯了大祸,其中一个伸手就来抓桃华,却只觉眼前金光一闪,喉咙一凉,已经有什么东西捅进来又抽了出去。

几名宫人骇然地看着安郡王妃将一根金簪刺进了她们一名同伴的颈侧又冷静地拔了出来,带出一股血箭,而那名宫人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仿佛拉破风箱的声音,慢慢仰天倒了下去,颈侧喷出的鲜血迅速在地上漫开一大片,散发出特有的热腾腾的腥气。

宫里死的人不在少数,有勒死的,有毒死的,有淹死的,当然也有活生生打死的,也是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睹。这几个跟着皇后来的宫人,手上都是有几条性命的,有些还亲自对人动过刑,什么样的惨相也见过了,可是却从不知道,一个人的颈血可以喷溅得如此汹涌可怕。看上去安郡王妃只不过用一根金簪刺了一个小孔而已,喷射而出的鲜血却不但溅湿了她的衣裳,甚至直喷到墙上去,在雪白的墙壁上铺开一片鲜红的桃花。

桃华面不改色地握着金簪,甩了甩上头的鲜血,环视四周:“还有谁想动手的?”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薄荷蹲在那里,用银簪抵着皇后,竭力保持自己的手不发抖。就连她也没想到桃华会如此干净利落地杀了一个人,如果不是在西北曾经见过血,恐怕这会儿她已经先吓得腿软了。

桃华冷冷地道:“把修仪娘娘放开!”其实她的手也在发抖,为了掩饰这颤抖才不停地甩着簪子,免得被人发现。虽然知道究竟怎样才能一下子就能置人于死地,也知道要捅穿动脉才能造成最大的威慑,但亲手杀人的感觉毕竟是不一样的,即使她知道此刻分明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仍旧不能抑制那种恐惧和恶心的感觉。

把白绫勒在陆盈脖子上的那个宫人两手都哆嗦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桃华斜睨着她,冷冷地道:“薄荷,我数到三,她们若再不放手,你就戳下去别客气!一!”

“不,不!”皇后的心腹宫人失声叫了起来,“快放开陆修仪!”如果那丫头这么戳下去,皇后也会像刚才的宫人一样血溅当场吗?那纵然于家得了势,她们这些奴婢也是一死。

陆盈被几个耳光打得脸都肿了,好在这半晌总算回过了神来,一得自由就飞快地跑到桃华身边扶住了她:“桃姐儿!”

地上横陈的尸体她当然看见了,更看见了桃华身上溅着的鲜血,但她却丝毫也不觉得骇怕——若桃华没杀那个宫人,现在死的就是她们了:“现在怎么办?”

“等——”桃华觉得小腹开始抽痛了,“王爷和皇上会来接我们……”沈数一定很快就会来的。

陆盈感觉身上的份量越来越重,心里明白桃华是开始不适了。她也是怀过孕的人,六个月的时候自觉走路多了也会气喘,更何况桃华走了又回来,还杀了个人呢。

此时此刻,绝不能露出破绽来。陆盈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死死撑着桃华,瞪着皇后的心腹宫人:“你们都退出去!”

心腹宫人迟疑着不敢动。真要是退出去了,她也怕这两位直接把皇后杀了,到时候她们还是一个死。然而这会儿又不敢对外呼救,偏偏皇后还把人给派出去了——不对,即使人没派出去,现在皇后落在人手,她们也不敢动啊。

正在僵持之中,秋凉殿外忽然传来了喧哗之声,这一下子,两边人都转头往外看,盼着是自己人。

薄荷蹲在地上,只觉得两腿都麻木了,脚好像有无数虫蚁在啃咬,又痒又痛。但她丝毫也不敢动,甚至没有勇气抬头去看看外头进来的是什么人,只是牢牢地握着银簪抵住皇后太阳穴。只听那喧哗之声飞速靠近,接着一个声音在殿外就响了起来:“桃华!”

是郡王爷!薄荷心里一阵狂喜,忽然间全身都没了力气,扑通就坐倒在地上,抬起头来又哭又笑:“王妃,是王爷,是王——”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桃华的手臂垂下来,人靠在陆盈身上,慢慢滑倒了下来……

宗庙前的广场已经被清理过,汉白玉石地面也被洗刷,就连血渍都没有留下一丝,仿佛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谋逆弑君的惊人一幕。

只有皇帝还站在台阶上,望着东方已经发白的天空出神。

杜内监一路小跑地过来,气喘吁吁:“皇上!”

“安郡王妃怎样了?”皇帝眼睛还望着天空,开口就问。

“动了胎气。不过蒋太医扎过几针,说已无大碍了。幸而郡王妃底子好……”若换了那身子弱的妇人,大约这一胎就保不住了。已经六个月的身孕,若是小产,说不准连大人也危险。安郡王这会儿是不管不顾,只守着郡王妃,别的事连问都不问了。

皇帝这才把目光转回来,轻轻吁了口气:“天幸……朕也没想到,皇后动作会如此之快,更没想到赵氏——”谁能想到赵充仪会半途插一脚,搅得桃华等人连暗道都没进去,又转回了秋凉殿呢。

“赵氏呢?”皇帝声音冰冷。

“还在冷宫,几乎被勒死……”赵充仪虽然逃进了暗道,可暗道又不通向皇宫之外,而是直达了冷宫。那几名禁卫追进暗道,在冷宫中搜索许久,终于抓住了赵充仪主仆三人。若不是方谦率领的金吾卫偶然也看见了暗道入口并追过去,赵充仪就已经死了。

不过,赵充仪的情形颇为不堪。那些禁卫虽然没有敢真的侵犯她,却也将她扯得衣破衫碎,两个宫人更是凄惨,其中有一个已经不堪受辱,一头碰死了。如今赵充仪自己受惊过度,神智也有些不大清楚的样子,只缩在获救时的小房间内,不管看见什么人都吓得哆嗦,杜内监想将她弄回春华殿都不行。

“那就让她在冷宫住着吧。”皇帝淡淡地道。赵尚书临阵倒向于阁老,同样是谋逆之罪,要抄家诛族,赵充仪即使没有今晚的事,也一样要进冷宫的。至于说赵尚书在最后时刻又再度倒戈,喊什么自己是假意跟随于阁老的话,谁也不会当真的。

“盈儿呢?”说到陆盈,皇帝的声音略温软了些,“可吓着她了?还有晖哥儿怎样了?”

“皇长子当时被郡王妃弄得睡了过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就没有吓着,醒过来之后仍旧跟从前一样,“修仪娘娘——”

要说陆修仪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原本杜内监跑去秋凉殿,看见地上那具横着的尸首以及满地几乎能养鱼的鲜血,还以为这下子陆修仪定要被吓坏了。及至听说当时白绫已经勒上了陆修仪的脖子,更骇了一跳。谁知等他见着陆修仪,却发现她面色如常,还能指挥秋凉殿逃生出来的宫人们收拾床铺,好让安郡王妃躺着休息。在皇长子面前更是对今夜之事半字不提,若不是她脸上还留着被掌掴的伤痕,就连杜内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了。

“……这,这实在是出乎奴婢意料之外啊……”瞧着都不像原来那个陆修仪了,居然颇有几分指挥若定的模样,甚有,甚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呢。而且,当时皇后去得太快,是陆修仪留下来拖延了时间,皇长子才被顺利送了出去的——虽然后来因为赵充仪那个蠢货,又害得安郡王妃不得不带着皇长子回来,但陆修仪的胆量,委实是……

“女子为母则强……”皇帝轻轻感叹了一句,“如此,朕立她为后也放心了。”

杜内监吃了一惊。虽然他早料想过,陆盈凭着生了皇长子,将来极有可能入主中宫,但却没想到就在今日,皇帝就如此明确地决定了这件事。

“怎么?”皇帝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早就料到还有今日,还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