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正在看书。

一本杂志,《麦克卢尔》(lure‘s)。

易水就在这个时候走进他的办公室,并且立即注意到这个让他甚感意外的举动:在他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看到秦朗在看一本杂志。

这不是他的作风。易水的意思是,根据他多年的观察,秦朗不是一个喜欢休闲和娱乐的人,他总是在工作,研究他的那些已经公开的、尚未公开的和永远不会公开的计划,任何人在任何时候走进他的办公室,如果看到他正在看什么,那么必然是文件、电报、信件、专业刊物或者少数几份被认为报道的新闻不是那么哗众取宠的正经报纸……

然而麦克卢尔仅仅是一本娱乐性质的通俗杂志。

“真是稀奇,”易水选了一张椅子坐下,“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对这类刊物有兴趣。”

“现在我仍然对这类刊物没有兴趣。”秦朗摇了摇头——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怎么可能对这个时代的那些简陋的娱乐杂志有兴趣呢?

他将杂志合起来,很随意的扔到办公桌上,继续对易水解释道:“我回来之前,邓肯给我发了一封电报,告诉我这一期麦克卢尔上面刊登了一篇非常有趣的短篇小说,无论如何我应该找来看看。”

“所以你就照着他的建议做了?”

“没错。”

这听上去有些不真实……不,是非常不真实:不管它多么有趣。一篇通俗刊物刊登的小说值得邓肯用电报通知秦朗么?而且秦朗竟然真的听从了他的建议。

“你确定没有开玩笑?”

“我很确定。”

“好吧,是什么小说?”易水盯着秦朗,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到任何他正在捉弄自己的蛛丝马迹。但并不成功。

只有秦朗的答复让他觉得可能抓到了点什么:“科幻小说……姑且算是。”

易水心中的不真实的感觉变得更强烈了——即使不考虑“姑且算是”这个充满不确定色彩的补充说明,科幻小说本身就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答案——首先,邓肯自己就对科幻小说没有一点兴趣。

所以他也就不可能向秦朗推荐一篇科幻小说。

这一定是个玩笑。

易水的想法明白无误的在脸上表现了出来。秦朗笑了一下,将杂志向着他推近了一点。“如果你不相信,那么你可以自己判断。”

易水抓起杂志。“哪一篇?”

“空前绝后的入侵(theunparalleledinvasion)。”

他迅速找到了那篇小说,而且看到了它的作者的名字。

“杰克?伦敦?”名字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或者看到过。易水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最近一年或者两年。邓肯在圣迭戈的时候,偶尔会提起这位先生,约翰?格里菲斯?“杰克”?伦敦,作家、记者。同时也是社会活动家。美国社会党成员,曾经参加奥克兰的市长选举,最近似乎又跑到远东,想要报道日本和俄国的战争。

毫无疑问,他应该是个有名气的人,不过在u,除了邓肯,没有第二人会提起他。秦朗和瑞切尔肯定知道他,奥康纳可能也知道。但是他们不会喜欢他——他被认为是左翼作家,支持工人——伊丽莎白根本不会关心一个小说作家,而他自己也是如此。

易水又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记住这位先生:如果邓肯提起他的时候瑞切尔在场,她就会发表尖刻的讽刺和批评,然后与邓肯陷入一场短暂的争吵。

所有的争吵总是以邓肯失败告终,因为没有谁站在他那一边……

易水突然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邓肯知道秦朗的态度,为什么还要向秦朗推荐那位伦敦先生的小说?

而且秦朗竟然真的按照他的建议做了。

真是奇怪。

易水猜测这件事情可能还有更深层次的内幕。他考虑了几秒,觉得不应该贸然卷进去,于是把杂志放回原来的位置,向秦朗坦诚了自己的看法:“坦率的说,我既不认为邓肯会向你推荐一篇杰克?伦敦的小说,也不认为你会看它。”

秦朗大笑起来。“也许只是因为它真的非常有趣?”

“它有多有趣?”

“正如我说过的,它可以算得上是一篇科幻小说,”秦朗用一种职业小说评论家的语调说到,“伦敦先生使用新奇的设想、精妙的语言和精炼的篇幅向我们描绘了一个中国成功复兴并击败日本、然后用潮水般的移民淹没美国和欧洲国家的亚洲殖民地、最终被所有国家联合使用生物武器彻底毁灭了整个种族的未来世界。”

易水瞪着他。“你和邓肯真的认为它非常有趣?”

“只是我认为它非常有趣。”秦朗回答——实际上邓肯一点也不喜欢那篇小说,仅仅是惊讶于一位自己还很关注的作家竟然会写出一篇宣扬****论和种族灭绝的作品,才会告诉他这件事情。

所以他的电报里面当然没有“非常有趣”这个词,那是他自己加上去的,目的不言自明。

“我就应该知道……”易水揉着额头,对秦朗的老一套小把戏再一次得逞深感沮丧。

还有秦朗的结论——虽然他并不感到意外。

秦朗是认真的:“但是它确实非常有趣!”

“我不认为它有哪一点有趣!”易水忍不住反驳道,“它只不过是****论的又一个具现。而且我很吃惊,像杰克?伦敦这样的作家竟然会编造这样一部小说。”

“所以,这是它最有趣的一点。”秦朗欢快的说到。“你看,像杰克?伦敦这样的作家也会攥写一部小说。”

“你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我应该吗?”秦朗反问。他当然不会吃惊,毕竟。在他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就对那些白人左翼人士的言行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而且他认为那位伦敦先生创作那篇小说带有显而易见的针对性: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恰好存在一个邪恶的资本家和可怕的黄种人的综合体,而且支持政府和其他资本家武装镇压工人运动,还掌控着成千上万全副武装的黄种人士兵,当所有这些因素全部结合在一起,就足够让《史无前例的入侵》诞生了。

然而这一次秦朗略微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因为在原本的时间线,就在几年以后,1910年。杰克?伦敦依然创作了那篇小说,并且同样是在麦克卢尔杂志发表。

他只是让它出现的时间提前了。

但秦朗不知道这一点,他不关心杰克?伦敦和他的小说,而易水也不知道那篇小说是历史的必然结果——虽然就算知道。他的态度也不会有多少变化——所以他认为这件事情是不可接受的。

不。小说本身没有什么不可接受。易水想到。虽然他不喜欢它,但他已经见过许多宣扬或者相信****论的白人至上主义者,不管这些人是否会在他的面前公然显现自己的政治倾向。这种思想不可能被铲除,最起码现在不可能,所以他只能忍受它,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一本虚构的小说,它当然还在他能够接受的范围。

但是杰克?伦敦只是一个作家,没有多少背景。就算他有一点名气,终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易水认为应该给他一点教训——要知道。已经很少有人有胆量在他的面前提起“黄猴子”这个词,或者表现出哪怕一点对黄种人的厌恶——他是u公司的董事会成员,联邦军队的荣誉上校,一个电话就能叫来几十卡车武装士兵,任何身份不够高或背景不够深厚的人都得考虑冒犯他会有什么结果。

哪怕那并非他的主观意愿。

而且……

易水的思考没能继续下去,秦朗已经看出他的想法。“我想,你正在考虑怎么教训那位伦敦先生。”

“为什么不?”

“因为没有实际意义。”秦朗摊开手,“你知道****论有相当广泛的市场,那些毫无节操可言的出版商和商业作者不会放弃眼前的利益,即使没有杰克?伦敦,也会有其他人,而你不可能把他们全部干掉。”

“我没有说……”

“我们当然不会做那种事。”秦朗打断了阻止了易水的辩解,“事实上伦敦先生的小说让我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不要告诉我。”易水急切的喊道。不管秦朗有什么新主意,他可以肯定,如果没有意外自己肯定不会喜欢它。

“好吧。”看到他的态度是如此坚决,秦朗只好把那个新主意留在了心里——当然,他可以换一个时间重新把它提出来——顺手把那本制造了话题的杂志收进了抽屉。“现在让我们谈一谈正事。”

“当然。”易水松了一口气,而且显然是担心秦朗再次提起他的新主意,他主动开启了新的话题:“你回到圣迭戈不到一个小时就打电话把我叫到你的办公室,为什么?”

“我需要你去远东处理一些事情,然后是圣彼得堡。”秦朗告诉他,“我们派遣到俄国人那边的雇佣军发回了一封紧急电报,而且俄国人又提出了一些新的要求。”

“我们的人遇到了麻烦?”易水最先抓住的还是他的前面一句话。“紧急”这个词让他高度关注,因为任何事情,一旦与这个词联系到一起,最后就会产生不好的后果。

通常是这样。

“不用担心,只是一点小麻烦。”秦朗挥了一下手,表示那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日本人在最近一次战斗击毁的几辆装甲车,给我们造成了一点轻微的人员损失。”

“就是这样?”

“而且。如果不能尽快获得新的零件和修理工具,那么不超过一个星期,整个装甲车部队就会失去作战能力。”

“损失竟然这么严重?”

“有一些损失是因为机械故障。包括设计缺陷、没有按照规定进行维护和维护不当,还有地形和人为失误造成的事故损失,碰撞、翻覆、陷入泥沼、车辆进水甚至整车落水,以及俄**队的友军火力,而且那些灰色牲口还在不断偷窃我们的零件、维修工具和汽油。”顿了顿,秦朗做了一个简短的补充:“还有防冻液。”

零件,维修工具。还有汽油,这些东西都能在黑市换成伏特加,而防冻液。它就是用来代替伏特加的。这就是俄国人。

易水的眉毛皱了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小麻烦。”